彭晓冉【视频】在英国低级别联赛解说足球，是我留学生涯中最尽兴的狂欢-VICE

彭晓冉【视频】在英国低级别联赛解说足球，是我留学生涯中最尽兴的狂欢-VICE

彭晓冉

世界上有太多好玩的经历，也许永远也无法穷尽。于是我们找到了比你或是你的任何朋友都要更牛逼的玩家，让他们说说自己的玩法。看完后，你可以关闭页面回到生活，也可以尝试像他们一样，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子。当然，如果你的玩法比他们还要牛逼，欢迎告诉我们：liu.ruiqi@vice.com

斯瑞恩插
▼
不得不承认，过去一年，我过得不像一个典型的英国留学生。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异国寂寞难耐，我喜欢找乐子，但不乐意找我爸要钱。同时我又好意气用事，花钱总是不过脑，爱过把瘾就死。这样的毛病难改过来，财政常常赤字，所以每每钱包见底，我都得想办法挣钱。因为是学生签证，在英国很难找到正经兼职。于是在过去一年，我基本上把千奇百怪的兼职都做了一个遍 —— 代购，当倒爷，给印度人看过超市，用学校的宿舍偷偷开 airbnb。
这些工作或多或少让我攒了点酒钱，但没能做得更长久。做代购，我业务不精，化妆品色号一个记不住。当倒爷，良心过不去。给阿三看超市让我火大，干熬了一个星期，才发现雇我的阿三也是打工仔，我帮他干活他白拿工资。开 airbnb 更别提，给人一举报，赚一罚二。
唯一让我持久坚持下来的工作，是足球解说。不过这份工作远没有听起来那么高级，你只需掌握一些基本的足球词汇即可，不用对比赛发表任何自己的评价，说白了就是一个比分和角球的人力打卡计数器。雇佣我的公司是一家境外足球博彩公司，与我交流的方式十分神秘，他们的所有来电都是未知号码。
作为在一线的比赛播报员，其实是能钻空子买球的，比如某场比赛买多少张黄牌数、角球数，甚至比分，按你赛前买的数据报上去也不是不行，当然一夜暴富之后很可能会面临着被追杀的危险。我对赌球兴趣不大，也从来没有过歹念去乱生些是非，我只想踏踏实实看个球，工资别少开我的就行。
解说的范围覆盖英国五个级别的联赛，有时候是青年队的比赛，这取决于我的上线指派。这是我做得最长久的工作，实话说来，它的性价比其实并不高。我每场比赛的收入只有50英镑，解说一场比赛算上来回路程可能需要六个钟左右，车票餐饮甚至球票皆自理，遇上设施不太好的俱乐部，吹风淋雨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一个星期说了三场球才收入15英镑，还不够感冒看医生的钱。
但没办法，从我说球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份工作。
我在看球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那阵子我已经和我的前女友生了些间隙，正是酝酿分手的前期。她在香港，我在英国，待过这两个地方的人都知道，这是两种不同节奏的生活。而我有时候过分偏执，她相对洒脱，长期以往，两人貌合神离的聊天让我深陷苦闷，加上我在英国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酒友又都是非洲人和印度人，每每一喝大想诉衷肠的时候总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英语，于是我只能把我所有的孤独都交付给足球。
职业生涯的第一场是利兹联梯队对阵诺丁汉森林梯队。那是一个周一，利兹联主场，球场在距离城市一个半钟车程的远郊。我穿过了无数不知名的小镇来到了这个成年队的训练基地，平时梯队会在这里打比赛。作为一个足球迷，我平时也没少看英超比赛，但像这样近距离地观看一场青年队比赛还是第一次，我对周围的一切倍感好奇和兴奋。
球场边
这是一场 U17的比赛，小伙子们体格壮硕，颠覆了我对 U17的概念，各个顶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彷佛有用不完的胶原蛋白。场边观众并不多，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球员的父母亲朋。可能是经常来看孩子比赛的缘故，这些观众之间彼此都认识，球赛还没开场就忙着寒暄。有些人还带着自己的宠物，妈妈辈都坐在野餐布上，从随身带着的竹篮子里拿出三明治和啤酒就近分发，让我羡慕不已。
比赛快要开始，从球员们的球衣背号就能很清楚地了解每个人踢的什么位置。后来看得比赛多了，才知道在英国的青年梯队都是按着这个系统来的，因为球衣没有印字，所以球员们不会乱选号码。2、3、4、5号都是后卫，6、7、8、10号都是中场，9号是正印中锋，11号更不用说，一般都是队里最快的前锋。我问过利兹联的青训教练，他告诉我，球员可以变，但每场比赛的球衣号码一定要对应正确的位置，这样是为了方便教练的战术试验以及场边球探的考察。
第一场比赛小伙子们并没有让我失望，各个火气十足，敢碰撞敢犯规，动作非常大，上下半场各打了一次架，主要是推搡为主。诺丁汉森林的9号黑又硬的“小卢卡库”是个大刺头，每次搞事都有他，裁判也没管，给个任意球就完事。利兹联这边的3号左后卫是这帮小伙子里个最矮的，没少受“小卢卡库”欺负，但他也是全场最努力的，防得挺不错，每一次他摔倒了，旁边看球的家人总是高呼着让他快站起来防守，连他们家的狗都跟着一起嚎。利兹联的6号戴着队长袖标，是场上说话最多的，总是喊着队友的小名指挥着跑位，落后时还不忘鼓励队友，嗓子都快喊哑了，全队攻上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后面站着，那气度，颇有些特里的风范。
打架搞起来
最后这场比赛2:2，双方握手言和。于我，却像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在第一场比赛之后，我不断地寻求着说球的机会，本来这份职业是按区域划分，我只能讲解利兹联和哈斯菲尔德这些临近城市的比赛，后来我的上线也被我问烦了，慢慢让我开始解说赫尔城、伯恩利甚至是曼彻斯特的比赛。
因为没有人看，低级别的比赛多是安排在周中。观众稀稀拉拉，一水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支持他们地区的联赛，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哈斯菲尔德升英超之后那么多老人会留下他们的热泪，就跟中国的小区广场舞突然登上春晚的感觉一样。我在这样的场景之中出现，对他们而言，有如从另一个次元而来的外星人。
在老头们旁边坐着，会听到他们嘀咕“fucking Chinese”，在这样的语境之中，“fucking Chinese”并不涉嫌任何歧视，这只是表示他们的好奇。在球场上，“fucking”是任何语句的前缀。每每听到老头们这么说，我就会举起我的啤酒向他们问好，他们也会热烈回应。
利兹联纹身
和这帮老头老太们一起看球让我受益匪浅，他们会给我讲述很多关于俱乐部的历史，更有甚者，会涉及一些人生的道理。例如我经常发现这些低级别比赛中，总有些球员天赋出众、想象力爆棚、处理球技法臻于化境，于是常常会想为什么他们年纪不小却依旧混迹在这种级别的联赛里。我问过我身边的老头，老头笑笑，让我仔细观察他在丢球之后的表现。我看过才知道，这类球员丢球之后，都不会回抢，一般都是在原地抱怨，心气过高，又不愿意和队友做配合，于是总显得格格不入。老头说，这样的球员只会越踢越差。
那阵子我常去说利兹联的比赛，一个月说了六场梯队和成年队的比赛。Keith 是我认识最有趣的老头子，他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利兹联，很多人都打趣说，球员是可以交易的，但 Keith 永远和利兹联在一起。Keith 从银行退休之后直接去了俱乐部做后勤，我是在一场 U17的比赛与他相熟，因为那天实在太冷，我只好买了条球迷围巾，Keith 估计是把我当成了球迷，于是自己跑过来跟我扯球，还加了我的 facebook，一直给我发俱乐部各种比赛的链接，于是我去看比赛之前总会去找他。
Keith 在比赛的时候非常投入，一点都不会打扰到我工作，饶是六十五岁的年纪，比赛中还一直喷各种脏话，脏话跟说唱似的，又押韵又不带重样的。我非常喜欢这个老头，他也非常喜欢我，看完球会请我喝啤酒，比赛如果有加时我赶不上公车他就会开车送我回学校，没比赛的周末还会叫我去他家吃饭，教他孙子学中文，一家人一起在后院踢球。我教他孙子说的第一个中文词汇是“利兹联”，他在旁边听到就一脸不开心说：“操，跟英文没啥区别。”
世代利兹联
我也跟 Keith 走过心，说说自己的生活，大致还是围绕着感情方面的。英国老头们对感情非常专一，Keith 跟他老婆已经结婚40年了，两人都是彼此的初恋。每每谈到我的现状，Keith 总是一语道破天机：你丫还是太贪玩了。
利兹联队赛季末踢得不好，冲超失败了，我和 Keith 都很难过，他甚至哭了，对他来说，2016-17赛季可能是球队冲超的最好机会了。在千禧年，这支曾经在欧洲赛场上驰骋，而现在却深陷在英冠泥潭。真正让我难过的是，这可能是我跟 Keith 看的最后一场比赛了，我跟他在球场相拥告别，我告诉他我会在新赛季开始之前离开英国，他把我的背拍得更用力了，他说希望我能找到热爱的工作，喜欢的女孩，周末能有空去看喜欢的球队比赛。我问他如果不能怎么办，他说，那就找一个喜欢足球的女孩，总不会太差。
虽然没再解说利兹联的比赛，但长赛季并没有就此结束，我还在说着球。很多跟我一样的说球人只钟情于大俱乐部的比赛或是像英超这样级别的比赛，但我实在是太爱这些低级别的联赛了。每一次的说球经历都像是一次城市旅行，而在球场之上，我陆续发掘记录着我见过的那些“小贝尔”、“小拉莫斯”、“小范尼”们，球场之外，我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也正是在这些小俱乐部里，我才能喝着啤酒吃着热狗跟旁边的老头一起痛骂裁判，尽管我从来不是哪支队的球迷，但作为全场唯一一个中国人，这是融入这场比赛的唯一方式。

看得低级别联赛多起来，让我开始渐渐理解英格兰的足球体系，我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总是喜欢把球踢到空中 —— 因为这里的冬天阴雨绵绵，球场总是积满了水。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观众把足球放在了生命的高度，因为这里有阶级的斗争、有地域的斗争、有家族世代的传承。顶级联赛很难看到这些，大俱乐部都靠着金钱在堆砌着世界各地的球星，堆砌着不同锦标赛的荣誉，这也意味着它们是属于整个世界的。唯有在那些偏远的城镇里，那些被当地工厂老板投资的小俱乐部里，才能看到球迷们发自肺腑地痛骂。英国的球迷什么都骂，四岁的儿童会叫嚣着让客队滚蛋，八十岁的老头儿会脏字连篇呼喊五磅的球票收费太贵。除了一场惨痛的失利，没有什么能让他们闭嘴。
这是我体验过的最纯粹的足球，每一次逃课说球的路上总觉得自己像是奔赴一场疯狂的派对，我把自己灌醉，坐在派对的中间，在天寒地冻里与他们一起欢呼，一起痛骂，一起叹息懊恼，进球了一起举杯相拥，拍照合影留念，饶是如此亲近，可九十分钟之后谁也记不清对方的脸。这就够了，谁也没想着奢求更多，谁也没期望着判断结果，大家心照不宣地把情绪留给足球，坦诚接受那好的、坏的、让自己心肌梗塞的、荷尔蒙上脑的，都可以，谁叫足球是他妈圆的。
足总杯赢球后疯狂庆祝的曼联球迷
赛季结束之后，我闭关两个月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论文，慌慌张张毕了业，回了国。我还在和 Keith 保持着联系，新的赛季又开始了，利兹联还在为自己的英超资格奋斗着，Keith 也常给我拍照跟我说球队的近况。我工作越来越忙，很多时候没来得及回 Keith 的信息。我从来不敢和 Keith 说我的近况，我做着一份自己不喜欢的销售工作，没能再继续写东西；我遇见过好多女孩，似乎谈不上真爱。在广州的时候，我去看了一场恒大夺冠的比赛，我坐在几万人的中间，怅然若失，静静发着呆。
// 编辑：麦基
别的电波第二期 | 新裤子主唱彭磊的黑暗原力

点击图片直接听

▼
? 异视异色（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及使用，违者必究。